味道 [中下]
是逸嘉/三亓
双A 编舞老师x经纪人
勿上升
05
重庆夜景总是独一份的靓。敖三本就是地道重庆人，只不过如今成为上班族，哪里都是匆匆走过，算起来，竟然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在解放碑走走停停了。
华灯初上，身旁敖炫炫戴着口罩，再用帽子遮住脑袋，只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。"哥，难得你陪我这么走一走，感觉蛮新鲜。"
敖三弯了弯嘴角，隔着帽子揉了揉弟弟的脑袋，"你才是难得吧，平时都是钻进保姆车天南地北到处跑。"
他想起小时候的光景，初二的他牵着五年级的敖炫炫坐上拥挤的373路公交车，长江索道运载的全是上班族。一路上敖炫炫被挤得冒出薄汗，闹着要折返回家，下了索道却又完全变了另一副表情。那天是敖三难得晚上有空，拉上弟弟从南滨路跑到解放碑和朋友相约游戏厅赛车。他玩游戏技术不错，并且运气佳，买三颗币还能再赢回来一堆。
畅快玩到八九点，出了游戏厅闻到夜风吹来的气息，寒冷里带着烟火气。敖炫炫被他哥哥拉着手，看哥哥被宽大灰色帽檐遮住的半张脸，指着不远处最高的那幢楼说，哥哥那幢楼真好看。那时候的敖三眯着眼睛，望着楼上"深度发觉"四个发光大字，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台风娱乐公司老总以前是做房地产的，决定转行拐骗长得好看有梦想又傻的未成年小男孩以后，阔气盘下坐落在南滨路的那幢双子大厦十八楼。深度发觉则建在解放碑。少了双子大厦的气派，倒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艺术气息，楼面是一整块电子屏幕，有时放旗下艺人的mv，有时候只是概念片。总之常年有音乐相伴，美轮美奂。
敖三站在楼下，依旧如当年般抬头眯着眼睛看。进了底楼大门敖炫炫自动变成宋玄，和简亓的秘书张小姐撞个正着。
"小张姐姐，我的真人秀录制结束了，来找简哥说一下。"
"正好，简大说要是你来了，让我直接带你去二楼陶先生的录音间，好像有首新曲子要你唱。"
本来，本来敖炫炫是打算跟简亓打个招呼之后能回家好好睡一觉的。
张秘书看出他情绪变化，拍了拍他的肩。"好啦，没有办法的事呀。"又转头笑眯眯看向敖三，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好像平时无视简亓对敖三动手动脚那般，"敖先生，简大今天的行程表上并没有安排和您的共处时间。"
当然没有，敖三原本只是想送弟弟来公司，然后再一起回家而已。
可他开口却问，"他在哪里？"
谁知道呢，也许是那天鬼使神差埋入简亓颈间，觉得那股海盐椰子信息素要温暖过这个人间吧。又也许，只是想去看看。
张秘书说简大在琴房。敖三站在门口，门上正楷字写着"闲人免进"，他自动自觉把自己归为不是闲人那一类，推门进去。
"我不需要你了，你不用再来。而且我令你讨厌，你该离我远远的。"
简亓声音很温柔，历来温柔。以前敖三只领教过戏谑大于温柔的时刻，现在想来，大概他用这温柔声音在谈判桌上也打过不少仗。温柔地把人的心捅得稀烂。
敖三再也无话说，檀木默默地停留在海盐椰子旁边的沙发上，试图沉淀下来。
简亓继续扫弦，怀中吉他原木色，调音钮被窗外灯光映出银色质感。他弹一会儿，就在面前的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一会儿，是还青涩的调子。
巨大落地窗外，正好能看见解放碑民权路的雕塑。
多年前那个畅玩游戏厅的晚上，敖三跟敖炫炫说，自己第二天还要来一次解放碑。敖炫炫吵着也要一起来，敖三刮了刮弟弟的鼻子，跟他说哥哥是有正事要做的，不是来玩。
结果第二天晚上他睡过头，用灰色帽檐遮住脑袋就匆匆跑出门，怕错过那场雕塑下的表演，更怕错过某人的独唱。
还好赶到了，他钻进人群，叼着奶茶吸管，听那个某人唱已经过时的非主流歌曲。那时候他站在一米八朋友身后，十五岁光景，嗅到捏着话筒的某人身上的信息素味道。红豆，和蒲公英。像极了那个人，缠绵且抓不住。
十五岁的敖三不喜欢解放碑的深度发觉大楼，却喜欢过那晚在解放碑唱歌的某人。
他大概真的是太嘴笨的人了，才会错过之前的人，又留不住眼前的人。
琴房里灯光微弱，衬出简亓的侧脸轮廓，少了清冷，多了柔和。
敖三看他在纸上写字，又用嘴哼出来。
"花花世界纵然好美
没你又何必痴痴醉
我戴面具真的好累
能否借你肩膀作陪"
等他纤细指尖又拿起笔，敖三梗着脖子说，"之前……对不起。"
说完之后显得有些急切，又问出口，"我听说的那些，你的过去，都是真的吗？"
"不再有价值的东西，真的假的，有什么区别。"
感受到敖三追问的目光，简亓终于转头盯着他。那张脸实在干净，干净得有点看不透。
"从小练不喜欢的钢琴，家没了，二叔公司要合作伙伴，事先安排好的图书馆遇见，两个Alpha。合作关系达成，合作期满，分手。二叔不再需要我。这样的过去，你信不信？"简亓声音轻轻的，不疾不徐。
"所以坊间流传的那些说法都是假的？"
简亓没有递那本肖邦，没有曾经美丽后来又破碎的爱情故事。相反更残忍的，只剩下家中变数和利益纠葛。
简亓说完，自己也笑了。习惯了活在营造的假象里，原来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。时常会做噩梦，站在镜子前自己的脸变成各种形状，丑陋得让简亓恐惧，想伸手撕碎它。
二十岁，校园里的图书馆，男孩和女孩邂逅，四手联弹，偶尔他弹错，自嘲地笑笑，换来女孩轻声骂。一起下国际象棋，向来冷艳美丽的女孩为了要赢跟他撒了娇。大概所有爱情的展开都该这样。敖三的二十岁过得很快，被女孩子追，和哥们儿开黑，没课了就瘫在床上睡一整天。
敖三鼻酸，扭头看窗外，音乐声不再响起。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，心疼有很多，侥幸也有一点。还好，彼此都没法参与对方的过去，起码拥有未来吧。
"我觉得现在的你就是真的。"
不然怎么会那么认真地琢磨旋律，眉头都皱起来，摸着吉他的手指那么温柔，然后再把这样的自己藏起来，期望谁都不曾发现。
简亓放下吉他，好看眉眼被刘海遮了一大半，"宋玄的行程我会给他安排最好的，你不用担心。我想一个人待会儿，你能……"
敖三走近他，轻轻抱住他，好像他易碎，实在需要呵护。"再见，但不是最后一次。"
人人都说檀木味太冷然，只有简亓知道那里有酿了几十年的老酒，喝一口整个脾脏都快融化。
06
八月份，进入暑假。孩子的人数也从原来的五人变成六人。多出来的是个空降生，个子中等，性格腼腆，漂亮小孩。一开始大家总颇有微词，已经习惯了五个人，现在总被staff要求在镜头前尽量和他做出亲密样子，怎样都觉得膈应。直到小孩拿起话筒开了嗓，大家又都心服口服。
这一代的孩子比较幸运，八月中旬，公司老总亲自从北京赶过来把他们叫到会议室里，说不用考核，你们六个收拾一下准备出道。
男孩们都哭了。他们还保有前几代小孩的一贯纯粹和真实，把梦想捧在手心，小心翼翼展示给大家看，只为了大家的一句肯定。啊，你看起来很不错，值得去舞台上发光发热。
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。
敖三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样哆哆嗦嗦穿衣服，再匆匆忙忙出门，鞋带开了也不知道，气喘吁吁地在走廊碰见了李飞。
十八楼堆积过剩的闪光灯和荣誉让这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越来越发福，隔着那副老旧眼镜，他抱着手臂上下打量敖三，似笑非笑。
"敖老师。"
"确定全员出道吗？"敖三缺了平日的冷静，似乎都快忘了眼前的人是谁，只求一个肯定回答。
男人终于笑出声，"我知道你担心那个孩子。敖老师，你一点儿都没变。"
敖三敛了眉目，"以前的事没必要再提，全员出道就好。我今天也是来递辞呈的。但愿我再也不用看到您这张脸。"
"怎么，终于想通了？我记得以前你可比谁都能坚持。正好，你编的舞已经不符合我的口味了，倒不用我再亲自找你谈。"
从头到尾都扮演商人角色的人最爱贩卖梦想，利用完的就扔掉。可惜世界上最不缺年轻人，莽撞又肯相信奇迹，一头扎进海市蜃楼，再泯然众人矣。
敖三推开声乐室的门，那孩子正捏着话筒唱缠绵情歌。干净脸上尽是自在，好像那晚忽明忽暗灯光下的简亓。
他有一瞬间晃神。
带小帅先注意到他，放了话筒，笑着就要扑过来，"敖老师！我要出道了！我真的要出道了！没做梦！"
男孩欢天喜地，褪下练舞时认真模样，缠着敖三胳膊叽叽喳喳。敖三觉得可爱，用手指拨开男孩凌乱刘海，"那你怎么不跟另外几个去吃大餐，放松一下？"
带小帅腼腆开口，"我觉得我唱歌还不好，想再练一下。"
敖三这才觉得他盼望的事终于成真了。一直以来陪着这个孩子走来，着实捏了把汗。吃人的公司他早已不想待下去，现在唯一的牵挂也了结，实实在在没了担子。
他把带小帅拉到沙发上坐下，看男孩比以前胖了一点点，心里满足，揉了揉男孩耳垂。"小帅，首先我要恭喜你顺利出道，你要永远记得，这是你应得的。出道以后公司会给你们安排更好更适合你们的舞蹈老师，你也不能松懈，要好好练舞。还有，敖老师要走了，你能给我一个抱抱吗？"
带小帅愣住了，"你要去哪里？"
敖三笑，"不在台风待了而已啦，不是远走高飞。"
带小帅眼泪却砸下来，"那我都见不到你了，我不要。"
"怎么见不到，我可以找你玩啊。"
"不一样的。"下一秒带小帅把敖三紧紧拥住，火热湿软的唇落在敖三颈侧，和着少年人的眼泪一起。"不一样的，我要你永远陪着你。你懂吗？敖三，我要你和我在一起。"
紫罗兰信息素渗出来，多了声色味道，试图和淡淡檀木味缠绕在一起。
敖三终于想起来，带小帅是O。
"你标记我吧，让我成为你的O。"
敖三猛地推开他。"你疯了吗？快把信息素收回去。"
Omega自然散发出的甜腻味道会让Alpha更易失控。敖三觉得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热，他没经历过这种赤裸的暗示，只能喘着粗气，不去在意彼此身体发生的细微变化。
"为什么和我不行？敖三，你看着我。A和O，本来就该在一起。难道你和简亓在一起就是对吗？两个A？别开玩笑了！"
敖三被迫去看男孩变红的嘴唇，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，怎么就从简单的告别变成如今这种局面。
原来以往那些陪伴会在一个男孩心里疯长，长成不该有的情愫。这样的带小帅让他不认识。
诚然，带小帅对于他来说很妙。相似的经历，脸有几分像很多年前某个河南人，又有几分像简亓。可终究是不一样的，不是那股海盐椰子味，不是埋在简亓颈间时自己如雷的心跳声。
敖三终于推开他，语气前所未有的冷，"我喜欢简亓，并不在乎他是A还是O。对不起，你忘了我吧。"
南滨路和解放碑隔江对望，也不是什么要命的距离。在心里架一座索道，三块钱一次就到了。
敖三用力闭了闭眼睛。
拜托，我现在好想见他。
07
伍扬办公室冷气开得够足，简亓很少上到五楼来。他喜欢和生意人周旋于谈判桌，却讨厌和伍扬这种正经人规划公司前景。
圈里无人不说伍总手段高明，不出几年就把台风娱乐公司踩在脚下。深度发觉里出来的不论是歌手还是演员，都致力于往实力派发展，资源好，包装好，红透半边天，还可以处变不惊。
简亓最惧惮伍扬这种人。因为他的手段实在一点柔都不讲，不要游刃有余，不要投机取巧，就是硬邦邦的规则。
可简亓还是来求他了，用的还是最直接最笨的那一种方式。
"伍总，我还是希望您考虑一下让敖三出道的事，唱歌方面我可以帮他，他的舞蹈也是没话说的。二十四岁，大好年纪，出道完全没有问题。"
彼时伍扬刚给女儿煲完电话粥，往黑咖啡里加了块方糖。听简亓说完，只是眯了眯眼睛，"这个话题我已经听你重复过很多次了，换点新鲜的。"
"我不懂，"简亓手撑在桌上，"我可以当他经纪人，可以给他争取到最好的资源，他会很火，他完全可以的。"
"打住，简亓。"伍扬有点惊讶他激动模样，放下杯子，"这跟资源没关系。关键在于，现在时代不同了，圈子的口味也不同了。几年前的他也许很有潜力，但现在，又是完全另一回事。你知道的，我不会冒这个险。"
"伍总，我让您睡一次，您考虑一下这件事，可以吗。"
伍扬看着眼前这个无计可施，索性想用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进行交易的Alpha。
他笑得好大声，像在看一出闹剧。"简大经纪，你以为我是那些需要你来捧的小明星啊？"转而又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出现的狡黠神色，"可你却舍不得碰敖三。"
被说中心思的简大经纪一句话也说不出。被成功娱乐到的伍扬摆了摆手，"好了好了，出去吧，孩子。我笑累了，想睡觉。"
简亓都要恨死自己了。他咬着牙将拳头重重锤在墙上，希望别有人见到他这副样子。
手机进来短信。
"现在来一下千厮门大桥可以吗，有话对你说。"
夜风吹得劲。今天的大桥边来往人不多，简亓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到重庆的第一天晚上，也是在这个桥边，喝得烂醉。五块钱一听的山城啤酒罐子堆在脚边，他能听见自己未来碎掉的声音。
一眼就看见趴在栏杆边的敖三。手里拿着两罐山城，冲他挥挥手。
本来都决定断掉这场关系，怎么他还会主动找自己，而自己又二话不说跑来。
紧挨那人站着，面前是被灯光映得波光粼粼的嘉陵江。手中啤酒冻出冷气，好像盛满了秘密。
简亓的心突然平静下来。然后他听见敖三说，"确定了，全员出道。"
"是吗，那很好。"
"你写的歌也很好听。你的手真应该用来扫弦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。"
几口酒入喉，简亓转头去看敖三，发现他脸上的泪。
"简亓，你的梦想要怎么办呢？"
那你呢，敖三，你怎么办呢。
这个人总是这样，从不为自己难过，只会为别人掉眼泪。是比谁都要温柔的人。
简亓觉得受宠若惊，同时心疼得要死。
啤酒没喝完，他把头轻轻靠在敖三肩膀上，"你还是跟以前一样。喜欢跳舞，做自己，不让别人担心，爱憋在心里。可是你那么怕寂寞的一个人，这些年怎么过的呢。"
简亓感觉到敖三身体僵了一瞬，且在看他。便抬头凝视着敖三那双眼睛。
他细致扫过敖三越发消瘦的轮廓和眼窝的淡青色。他的敖子逸，还是被生活打磨过了。
十五岁那年他没能帮他，现在也不能。真的好没用。
他说，"对不起，别哭了，小逸。"他叫他小逸，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这样当面叫他，他甚至还用心擦掉敖三脸上少见又珍贵的眼泪，就像在呵护几年前那个参加师兄的综艺，坐在角落里，连话筒都没有，穿着蓝格衬衫的小男孩。
tbc.
